哈佛宿舍漫记


郑洁婧

在美国剑桥的时候,我住在Peabody Terrace,这是一处位于查尔斯河畔的哈佛大学学生宿舍。对查尔斯河畔的初印象,大概来自于十多年前村上春树的那本《当我谈跑步时,我谈些什么》。隐约记得书中描绘的波士顿的夏季,据说有那么几天是会令人萌生诅咒的念头的。看书的时候,对这一段话有些似懂非懂。新加坡位于赤道上,常年高温湿热的天气我早已习惯。就算是当年住在瑞士的时候,当地住宅大多没有空调,在夏季一两周的高温天里,靠一部电扇也很快就能度过了。再加上以前在加州的时候,夏季无非就是光照厉害一些,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难熬的印象。因而想着,左不过就是东岸一个夏季而已,能可怕到哪里去呢?

直到从里斯本飞往波士顿的两周后,我才终于切身明白新英格兰的夏天到底难熬在哪里——在没有安装空调的宿舍里,我竟一夜之间捂出了一身痱子来。想来在国外二十余年都未曾识得这玩意,如今却在这里见识到了,果真是人生重在体验,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了。当即在亚马逊下单了冷气机和电扇,隔天拆箱的刹那真有种见救星般的狂喜。但那种难言的闷热,却似乎并没有因此好转多少。大约是因为冬季需要防寒保暖,宿舍的墙壁似乎特别厚实,屋子里一旦聚拢了热气,就很难再散开来了。人只消往里头那么一坐,就像是进了蒸笼的包子,的确是难捱得很,这一下就突然与村上春树有了某种共情之处。

当然,夏季的查尔斯河畔还是充满了活力的。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时有天鹅游过,练习划桨的学生们欢声笑语很是应景。穿着简单T恤衫跑步的女生们,手脚都是漂亮的肌肉线条,看起来生活很是自律。周末的草坪总是聚满了人群,或是三两好友聚餐,或是倚在树下看书,又或是与狗狗玩飞盘,若是置身其间,总是会有一种时光慢下来的感觉。每次散步经过河畔交叉路口另一栋宿舍的时候,我总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抬眼向上望去。二楼的窗台上挂着一张硕大的海报,那是一位穿着哈佛绯红色短袖的女生自拍照。自信满满的笑容和坚定的眼神充满了感染力,那是恣意张扬的青春呀,谁看了会不欢喜呢?

在秋天来临之前,女儿Miu也提前在这里开始了小学生涯。哈佛宿舍附近的小学很受欢迎,学位总是很紧张,Miu便去了车程15分钟开外的另一家学校。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,一次校车的乌龙事件,又让我结识了一位宿舍邻居好友Ivanna。

那日下课以后,在哈佛广场的韩国超市买完水果,我照旧到校车的接送点等候Miu放学。孩子们被老师从车上送下来的时候,一名白人小男孩有些窘迫、害怕地四处张望,眼里含着泪不停地搓着手。观察了下周遭,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家人,而此时校车早已一脚油门开走了。我忙蹲下身来安抚了小男孩一番,又问他家人的联络号码。谁知电话打过去并未有人接听,于是只得连发了几条短信过去。陪着小男孩等待二十余分钟之后,一位白发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跑来,脸色早已急得煞白,嘴里连声道着感谢。原是孩子的外婆记错了放学时间,因为午睡过头而错过了接送。好在孩子平安无事,一切不过虚惊一场。

隔天傍晚,家中门铃忽然作响,开门就看到一位金发的靓丽女士站在门口,这便是男孩的母亲Ivanna了。她先是激动地拥抱了我一下,而后开始自我介绍起来。原来她先生是乌克兰某市的市长,一家人来哈佛求学,却没想到遇到了这等乌龙事情。他们就这一个儿子,若是遇到任何变故,简直不堪设想。Ivanna一面道谢,一面又递上一个硕大的袋子。我顺势望去,里面竟放着一条已经处理好的大鱼!据说来之前,Ivanna特意做了下功课,查了很多资料,晓得中国人喜欢吃鱼,她便特意出去寻找了一番。只是哈佛周围都找不到合适的活鱼,她只得改买了冷冻鱼过来表示感谢。那一瞬间忽然有些感动。不管隔了什么样的语言和距离,人最原始的情感表达总是朴素又真挚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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